反季节白痴

【井东】后来

影青:

*全文1w7+,看过前篇的可直接滑到后文


*还是那句话,这篇文里没有对错,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苦衷和私心,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是独一无二的,活生生的自己


*涉及一点副cp生贤预警,这两只也有故事


*别搞我,没结果




尤东东不受人待见。


  这事他打小就知道。


  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爸爸现在给他续娶的继母是个单看外表就让人觉得尖酸刻薄的女人。那女人的眉毛又淡又细,眼睛狭长,让人想起狡猾多端的狐狸。她的下巴也像狐狸脸一样尖,钉子一般。爸爸第一次带她回家时,尤东东恍惚地想,这个阿姨的下巴简直可以用来戳破气球。


  爸爸问他想不想要新妈妈,他说想。紧接着,爸爸又问他,觉得前几天来家里的阿姨怎么样?


  尤东东使劲儿想了想,只有五岁的小脑袋瓜里回忆起了一双狐狸似的狭长眼睛和一个能戳破气球的钉子般的下巴。


  他想起那个阿姨刚进门时塞给他的那一把糖果,很甜,很好吃,还想要再吃。


  他只能依稀地记得,妈妈还在的时候是不准他多吃糖果的。妈妈说,糖果吃多了,牙齿里就会长虫子,虫子会把尤东东的牙齿都吃掉,到时候尤东东就不能再吃薯片和饼干了。


  尤东东喜欢吃糖果,但他也喜欢吃薯片和饼干。所以他一直乖乖地听妈妈的话,不去过多的向她讨要糖果。有一次,妈妈忘记收走糖果盒,尤东东实在是嘴馋,于是便搬着小凳子自己从茶几上够下来几块来吃了。


  糖果真好吃啊,甜滋滋的。


  可这件事被妈妈发现了。平常温柔的妈妈因为这件事严厉地训斥了尤东东。尤东东从没见妈妈发过火,吓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妈妈看见他哭,叹了口气,把他拉过来,伸手擦了擦他满脸的泪水,


  “东东别哭,妈妈这是为了你好,以后要听话,不许再偷拿糖果吃了,听到了吗?”


  尤东东乖乖点点头,向妈妈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拿糖果吃了。


  可不到一年,他就不能再听妈妈的话了。


  他没有妈妈了。


  现在尤东东有一个新妈妈了。一个有着狐狸一样的眼睛,钉子一样下巴的新妈妈。


  这个新妈妈不会不让尤东东吃糖,也不会看着尤东东让尤东东每天早晚都按时刷牙。她每天做的,就是扔给尤东东一大把糖果,然后自己坐在一堆男人女人中间搓上一天的麻将。


  尤东东可以尽情地吃糖了。但他却得了蛀牙。


  晚上夜深人静时,尤东东牙疼的不行,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捂着自己疼的发肿的牙齿,在恍恍惚惚中想,


  原来妈妈真的没有骗他啊。


  糖吃多了,真的会有虫子来啃掉他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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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尤东东上了初中,成为了班里最没有存在感的那种孩子。


  成绩一般,不会表现自己,性格温吞又怂包,总是被人欺负,却总是每次都傻呵呵的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次数多了,同学们也都觉得他没意思,便也不再找他的茬儿。而尤东东的存在感,自此便变的更弱了。


  世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每天的日子都是一样的,灰色的,暗沉的,没有生气的。这是尤东东曾经以为的世界。


  可井然来了,带着满身的色彩与光,来到尤东东的世界里来了。


  井然是个漂亮优雅的男孩儿,身上的气质一看就是从小被家里教养的很好的小公子。他矜持,自傲,却也有礼,温柔,自然便成了班级乃至学校里最受人追捧的那种孩子。


  男生们总是邀请井然一起去打球踢球,女孩子们则是红着脸将洒了劣质香水的粉色情书往他面前放,井然似乎永远都是那副表情,稍稍勾起的嘴唇,天生的桃花眼,疏离,漂亮,有教养。


  而尤东东,还是那个最不起眼的尤东东。他所做的,只不过是躲在角落里,看着井然带着浑身刺眼的光和浓烈的色彩在他的生活里走来走去,自己却永远不敢去触碰。


  可现实就是这么神奇。


  尤东东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上帝对他的恩赐和眷顾还是因他痴心妄想偷窥井然而降下的惩罚。


  尤东东认识了井然。


  那天校运会,尤东东在跳远时不慎崴到了脚。正当他呲牙咧嘴在周围同学们的一片哄笑声中试图自己慢慢站起来时,井然来了。


  他温柔地询问他有没有事,还能不能自己走,然后让尤东东趴在了自己的背上去了医务室。


  尤东东的脸距离井然的不到五厘米,他甚至都能闻到井然头发上好闻的洗发水味儿。


  有那么一瞬间,尤东东想,世界如果能在这一刻停止运转,那该多好啊。


  后来尤东东和井然成为了好朋友。井然带着他回到自己家,让他参观自己的卧室和书房,把他介绍给自己的父母。


  “这是我朋友,尤东东。”


  好听的,温润的,带着点磁性的嗓音。


  尤东东已经好久没有来到这么大的房子了。整洁,干净,舒适。他自己的家是藏在一群老式居民楼建筑中的一间。夏天的时候热连头发尖儿上都挂着汗,冬天的时候连呼出的水汽都能变成冰。


  其实他原本的日子过的也不是这么糟心。那时他的爸爸经营着一家服装厂,妈妈也没有去世,一家人过着幸福和睦的生活。可那场意外的车祸夺走了妈妈的命,爸爸后来给他新娶了继母。继母对他也算过的去。可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爸爸在他九岁那年破产,只能在一些工厂里打打零工。他们被迫搬出原来舒适的房子,只能蜗居在这个城市最阴暗潮湿的角落。继母在这之后便丝毫也不掩饰地表现出自己对尤东东的厌恶。她骂他蠢货,呆子,指示他去做饭,刷地,洗碗,而自己却磕着瓜子躺在皮已经掉的不剩几块儿的沙发上看着那台笨重的老电视机。


  再后来,尤东东就遇到了井然。


  他几乎和井然形影不离,一整天都跟他在一起,像是他的一个粘人的小尾巴,更像是他身后不起眼儿的影子。尤东东觉得,这样的日子,貌似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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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然要过生日了。


  这是尤东东和井然熟起来以后,井然过的第一个生日。


  尤东东从一个多月前开始,就准备起了送给井然的生日礼物。


  除了平常父亲会给他必要的冲食堂饭卡的钱外,他没有多余的钱。买一件看起来还算体面配得上井然身份的礼物,在他面前,成了一件难事。


  他开始每晚下了晚自习后在路边搜寻一些别人随口扔掉的不起眼的废物。塑料瓶,编织袋,硬纸板,但凡是能拿去废品收购站的,他都捡。


  他的继母不关心他夜晚是否准时回家,不在意他去了哪里。他的父亲每天忙于打工,根本无暇顾及他的生活。他努力寻找这个城市里被遗弃的废物,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细细瘦瘦的少年,穿着宽大不合身的校服,鼻梁上架着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伸手去从一堆垃圾中捡出他想要的,把它们小心地放在手里鼓鼓囊囊的编制袋里,抬起手来擦擦汗,马上就多了一道脏兮兮灰痕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满意的笑。


  深夜,他拖着一堆丁玲哐当的垃圾回家,小心吃力地把它们提离地面,不让它们发出声音吵醒父母。他在父亲震天的呼噜声中打开自己床头昏暗的小台灯,低头一遍遍数着卖废品得到的钱,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塞进床垫下面,然后再满足地去睡觉。


  终于到了井然的生日。


  尤东东局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坐在井然家沙发的角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言语。


  这是他能找到自己最好的衣服了。可是和井然的衣着光鲜的朋友们比起来,他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外国的高端品牌出的当季新品和新上映的电影,觉得自己就像个误入上流社会觥筹交错舞会的小丑,显得是那么的滑稽可笑。连自己手上辛辛苦苦攒钱了一个多月买的礼物,也完全没有了送出去的勇气。


  井然的朋友们都很客气,也很有礼貌。他们招呼他一起吃蛋糕,给井然唱生日快乐歌,帮他擦拭他在慌乱中掉在衣角的奶油,一切举动都显得是那么的友好,可尤东东知道,他和他们中间,一直都划着一条线,一条比海沟还要深邃的,怎么也跨不过的线。


  等井然终于送走了朋友们以后,他回头,看到坐在沙发角落的尤东东,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他独有的,温柔的,井式微笑。


  “怎么了东东,你今天好像不是很高兴。”


  他走到尤东东身边坐下,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柔和。


  他见尤东东不说话,视线下落,就看到了他手里抱着的纸盒子。


  “这是给我的礼物吗?怎么刚才不送给我?”


  尤东东张了张嘴,向来在井然面前喜欢碎碎念不停的他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哦,这个,这个是给你的礼物。刚刚忘记拿给你了。”


  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怎么会忘记给呢?自己辛苦了一个多月,靠捡垃圾换回来的礼物,怎么会忘记给呢?


  井然接过来,笑了笑,“我可以打开吗?”


  “当然可以。”


  尤东东盯着井然白净的手,那是双从小拉小提琴的手,手指修长,五指圆润,皮肤细腻,一看就是平时娇生又惯养,连拆开粗糙的礼盒包装的动作都那么优雅。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因为捡垃圾时不小心被碎玻璃片划破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一双手上全是细纹,真的算不上好看。


  井然已经拆开了礼盒,在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他的眉毛略显惊讶地挑了挑,随机就又是有礼貌地说了一句今天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说出的“谢谢。我很喜欢。”


  礼盒里是一个钢铁侠的手办。关节活动处有些细微的划痕,不过整体也算是很新,没什么大的毛病。


  他曾经随口和尤东东提了一句说自己最喜欢漫威英雄里的钢铁侠,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还给自己买了这个礼物,虽然是个二手的。但他知道一点尤东东家里的情况,想来买个这样的东西,对他来说也不是很容易了。


  尤东东一直在回到自己家以后,脑海里还被喜悦的泡泡所占据着思维。


  井然说谢谢,他说他很喜欢我的礼物。


  尤东东傻乎乎地笑着,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床头的那叠厚厚的零钱不见了,成为了他心头一份沉甸甸的喜悦。


  “你喜欢就好。”


  他喃喃着说了一句,闭着眼睛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这是他这一个多月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换下来的脏兮兮臭烘烘的衣服,没有晚上偷偷开着小台灯数钱的提心吊胆,有的只是井然弯弯的眉眼,和一句,“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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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然要出国了。留学,意大利。


  其实这也不奇怪。井然的家庭条件那么优秀,又拉得一手那么好的小提琴,对于他来说,出国留学,似乎才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选择。


  意大利诶,罗马。尤东东心想,那是他只在电视上才看到过,在心里都无法准确去赋予它一个想象的地方。


  井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留学了,等他回来,也一定会变成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吧。挺好的,尤东东发自内心的觉得挺好的。


  井然出发那天,尤东东去送井然。那是他第一次去机场。井然和几个同学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推着井然的行李箱。


  其实本来不用他推的,井然自己要推,被他硬抢过来了。


  他想着,井然要出国,这个消息挺突然的,自己也没什么好给他的东西,就来机场送送他,再帮他推推行李,好让他省省力气吧。


  尤东东是最后一个到的。等他帮井然把行李送进托运处后,又在那儿磨蹭了一会儿。等他从托运处出来后,整队人似乎都在等他。井然在看到他后,对着他笑了笑,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我走啦。”


  尤东东一直对着飞机离开的方向挥着手,即使他知道井然远在高空,根本就看不见他挥手了。


  来送井然的人基本上都走了,一行人只剩他一个。他挥着挥着,眼眶突然就红了,接着蹲下身,眼泪毫无预兆的,就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把眼镜片儿都给弄的模模糊糊的,看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在心里想,一定是因为刚刚在办托运急着往回走时,有人不小心撞了他,重重的行李箱碾过了他的脚背,还撞到了他腿的缘故,他是疼哭的。


  他好像确实是疼哭的。不过好像最疼的地方不是腿和肿起来的脚,而是左胸口往里三寸的地方。


  井然走了。尤东东认认真真喜欢了三年,那个总是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少年,坐着飞机,飞到他伸手够不着的地方去了,在他17岁这年。


  尤东东喜欢井然,全世界谁都不知道。


  是不是上天觉得他根本就配不上井然,要惩罚他的痴心妄想,所以才让他把默默跟在井然身后,能天天看着他的愿望也给毫不留情的斩断了呢?


  尤东东不知道。


  也不晓得井然从国外回来,成了成功人士,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也许,井然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呢?


  透过布满水汽的镜片,尤东东模模糊糊地想。


  不过井然记不记得他没关系,尤东东记得井然就好了。


尤东东会一直记得井然,永远也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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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然走后,尤东东又重新回到了黑白灰的三色世界里。


  他还是不太愿意和别人交流,总是喜欢一个人闷在角落里。被别人一招呼,就懵懵的一抬头,性格实在是不讨喜的很。


  他最后还是没能上完高中。父亲在做工时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家里实在是没钱供他继续念高中读大学,只能拿出存下的那些积蓄,让他赶快读个大专,边读边去打工,毕业后赶快去工作挣钱补贴家用。


  他每天都很累,起早贪黑的忙活。他读的是设计专业,倒也是他自己选的。并不是因为说多么的喜欢,而是他听说井然在国外念的也是设计相关的专业。每天的生活就是上课,画设计作业,打各种零工,生活变成一地鸡毛,毫无乐趣可言。他更不爱说话,每天唯一的消遣,就是打开井然的朋友圈,看看井然发没发什么新动态。


  井然其实不怎么发朋友圈,大多数都是些生活日常。他有时候会去点赞,却从不留言,也不点太多的赞,他怕打扰到井然,也怕自己的留言在那些动态下的留言中显得格格不入,就像当年去参加井然的生日宴会。


  他认识了个朋友,叫杨修贤,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也是个很好的人。他是在第一次去上课时,找错了教室,来到了油画班的教室门口,还毫无自觉,正当他在门口徘徊考虑自己要不要进去时,被迟到了还大摇大摆走过来的杨修贤一起拽进教室的。


  他跟杨修贤的认识纯属巧合,他们两个人的性格也实在是很不相同。他沉默寡言,杨修贤热情似火,可就是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却意外的很能聊到一起。杨修贤是除井然外,第一个让尤东东可以絮絮叨叨很多的人。杨修贤平常喜欢出没各种娱乐场所,有时候喝高了去到他的宿舍里讨照顾,尤东东就是一边给他煮醒酒茶一边在他耳边念叨让他注意身体别老喝这么多,经常被杨修贤吐槽自己像个老妈子。


  杨修贤说尤东东这就是从小到大生活的太压抑,释放不了自己的天性。他有一次非要拽着尤东东去酒吧喝酒,谁知尤东东喝了没几杯就上头了,抱着他开始哭诉自己的艰难人生,最后还是他给扛回自己在学校旁边租的房子的,从此再没敢怂恿他“释放天性。”


  按尤东东的话说,我要是有你那样的条件,我也释放天性。


  杨修贤家的背景也很不错,爸妈都很开明,他不愿意上学,喜欢画画,讨厌拘束,爸妈也就都由着他,反正也不需要他赚钱养家。从小散养,让他个性张扬又狂放,全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自我燃烧式的吸引力。而正是这样,才吸引了尤东东。


  尤东东似乎总是容易被这样的人所吸引。他活的太压抑,太憋屈,像一株可怜巴巴的小草芽,所以就格外的喜欢那些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从前的井然是这样,现在的杨修贤也是这样。这些人都是比他更好的人,是他拼尽全力也成为不了的,情不自禁去向往的人,所以他才会被他们所吸引,愿意去靠近他们。


  杨修贤之前就摸着他的头叹着气,问他说,“诶,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活一回?”


  尤东东笑了笑,没回答。


  为自己活一回吗?他没想过。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真的会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去为自己活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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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井然短信的时候,尤东东完全是懵逼和手忙脚乱的。


  他和井然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联系过的。虽说这五年来他和井然也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线上的交流,但无外乎就是一些节日时的祝福和毫无营养的客套话。所以,在井然给他发短信特意告诉他自己马上要回国时,他其实是惊讶大过于惊喜的。


  没想到井然还没忘记他,没忘记自己当年这个小尾巴。


  他手足无措的挑选着自己的衣服,在试了无数件衣服后,他不得不承认,杨修贤在衣品方面确实要比他好太多。杨修贤一听说他要去接一个很多年没见的朋友,本来蔫蔫儿的声音立刻就来了精神,“行啊东东,就没见过你为谁这么主动捯饬自己过,铁树开花头一遭啊,说吧,男的女的,老的年轻的?”


  尤东东在电话里骂他不正经,他就无所谓的笑。调侃归调侃,杨修贤在关键时刻还是够靠谱。他不仅人在二十分钟内赶来了尤东东的宿舍,还顺手拿了自己的好几件衣服。


  “行了昂你,就你那几件衣服,我还不知道啊,能搭出什么花儿来?哥今天就好心帮帮你,把自己衣服借你穿,你下次别再在我耳边跟个老太婆似的絮叨我就谢天谢地了。”


  等尤东东终于把自己收拾好的时候,他又忽然没有去见井然的勇气了。他们都五年没见了,这次突然见面,他心里真的没个准儿。很多事情,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了。尤东东实在是不能自己单独去见井然。思来想去,他决定拉上杨修贤一起。


  等在候机室的时候,尤东东其实是及其不安的。他不停抬头张望着出口的方向,用手搓着衣角不放,惹的杨修贤一直在旁边喊“诶哟祖宗你下手轻点,我这衣服经不住你这么揉!!!”


可他现在根本就听不见杨修贤的抗议,他满脑子都是“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我是不是和小时候差别太大?”“待会儿井然出来,我应该怎么和他解释?”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尤东东觉得难熬,他既希望井然赶快回来,又不希望他回来。正当他纠结时,旁边的杨修贤拿胳膊肘捅了捅他,“诶,东东,你说的朋友,是不是这个啊?”


  尤东东之前给杨修贤看过井然的照片,虽然是高中时期的,但井然的皮囊生的实在是好,辨识度高的很,再加上他这五年基本没变,所以杨修贤看见便觉得面熟,就捅了捅尤东东。


  尤东东看见井然后,满心的重逢喜悦突然就像泻了洪,止不住的往外流露。他有太多的话想对井然说,想问他在国外过的怎么样,想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回国,还想问他,有没有交女朋友。


  太多太多的话堵在喉口,反倒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他只好尽力地冲井然的方向招着手,就像他当年送井然离开那样。


  尤东东看着井然突然愣了愣,然后便开始快步向他的方向走。那喜悦的神情是不假,可他每往前走一步,尤东东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因为井然的这份喜悦,显然不是因为他而来的。


  井然终于推着行李箱走到他面前,虽然是先微笑着和他打着招呼,但注意力却一直在旁边插着裤兜随便站着的杨修贤身上。


  “东东,好久不见。这位是?”


  杨修贤本来不想搭话,但尤东东迟迟没回话,他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尤东东。聪明如他,一眼就看出了尤东东的情绪为什么不对。于是他直接掠过了井然伸出来想和他握手的左手,转而伸臂揽住了尤东东。


  “哦,不好意思,我们家东东这是见到多年没见的朋友太激动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东东的男朋友。”


  顿了顿,他又眨了眨眼睛,见尤东东并没有向往常一样气急败坏地怼上来,才继续说,“男性朋友意思的男朋友。”


  井然笑了笑,收回了伸出的手,似乎对刚刚的事并不在意。


  而此刻的尤东东,只觉得自己像是兜头被泼了盆凉水,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


  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精心打扮自己,努力的想在井然面前让自己显的好一些,可井然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并不在自己身上。


  世上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人们吃下去以后,可以变的透明?尤东东站在努力想和杨修贤攀谈的井然旁边,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1000瓦的电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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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修贤穿着短袖和大裤衩吊儿郎当的坐在宿舍尤东东的床上,嘴里还含着一只棒棒糖含含糊糊地说,“我说东东,你说你这是给自己找什么罪受啊,你是喜欢那个井然吧?那你干嘛还帮他追我,你心里不难受吗?”


  尤东东慢吞吞地画着线稿的动作顿了一顿,笔芯在一个拐笔处无辜地断掉了。


  他按出一截新的笔芯,脸隐在暗处,杨修贤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好像若无其事一样继续画着设计作业的手。


  “是啊,我是喜欢他。我喜欢了他八年。我从初中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看漂亮的男孩子呢?可是我喜欢他又怎么样,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啊。”


  尤东东停下画图的手,声音里浸了一种绵软的苦涩和无奈。


  “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无论是家世,性格,生活环境,还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不可能喜欢我,这我知道。和我比起来,修贤,你那么好,你才值得他喜欢。你们两个站在一起,才是真的登对般配。”


  杨修贤被和着糖水的口水呛了一下,他真的被尤东东的一席发言震惊到了。


  “你瞎说什么呢?”


  他跳下尤东东的宿舍床,干脆连棒棒糖也不吃了,而是把还沾着自己口水的棒棒糖硬塞到了尤东东嘴里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并成功收获了一只鼓着腮帮子的仓鼠东东。


  “我杨修贤的魅力什么时候退化到得靠抢朋友的意中人才能证明了?再说,我可从来没觉得你配不上井然,要说,也是那个井然配不上我们尤东东。”


  杨修贤伸手戳了戳尤东东的腮帮。他说的倒是真心话。他从小出生在一个优越的环境里,井然那样的贵公子哥,他见多了,着实看不出什么意思。倒是尤东东,尤东东那么会照顾人,性格还那么好,他要是有个尤东东这么贤惠的内人,那还不得乐开花了。


  他叹了口气,又揉揉小仓鼠头上软软的头发,“我知道你不想我告诉井然,你放心,你喜欢他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但你也别想着撮合我和他,我和他,没可能。跟那么个人在一起,我不得憋屈死。”


  他俯身,轻佻地勾了一下尤东东的下巴,“倒是东东你呢,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说完,他摆摆手,赶在尤东东炸毛前,拎起一边的外套走了。


  尤东东含着嘴里的棒棒糖,轻轻舔了一下,甜的。


  就像妈妈小时候糖果盒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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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东东在宿舍又接到井然电话的时候,杨修贤正好来找他。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手指动了动,挂断了。


  不到两分钟,他的电话铃声就又响了起来。


  这次还没等他摸到手机,就被杨修贤拿了去。看了看屏幕,他翻了个白眼儿,直接滑了接通把手机摁到了尤东东耳朵边。


  “......喂,井然,哦,没事,没什么,就是我刚刚手滑不小心把手机挂断了。”


  “修贤......修贤他今天下午没课,也没听他说他要去干什么,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今天抱歉了。”


  “......嗯,好,我会帮你留意留意的,没事,拜拜。”


  挂了电话,旁边的杨修贤脸已经变成了锅底色。


  杨修贤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设计图稿,正对着桌子“啪啪”的敲,看的尤东东心疼的要死,那是井然帮他修改过的稿子啊。


  可他没敢去抢,也没敢在杨修贤教训他的时候还嘴,因为这件事,是他对不住杨修贤。


  “我说那个井然怎么天天知道我的安排知道的那么准,我刚下课就能看见他来找我,刚想买件什么东西看场什么电影就送我礼物买好电影票,好哇,原来是尤东东你这个线人,在给他通风报信???”


  杨修贤气的就差把桌子拍出裂缝了,可一瞥尤东东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他忽然又说不下去了。


  他最吃尤东东这套。要是尤东东梗着脖子和他对骂,大不了俩人打一架。可尤东东一副任打任骂的仓鼠样,倒让他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一腔的火气突然就没地方发了,憋了半天,才泄愤似地跺了下脚,把手里拿着的图纸一扔,手指点着尤东东的头开始教训。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和他不合适,真不合适,我不喜欢他,你怎么就听不懂呢?非要上赶着把刀往自己心窝里捅,你这样值吗,对你有啥好处啊,你这么心甘情愿对他好?”


  他本来不打算尤东东回什么,正准备径直说下去,尤东东却出乎意料出声了。


  “值。”


  他的声音还是和以往一样沉闷闷的,听着没什么语气的波动。听在杨修贤耳里,却像平地炸起一颗惊雷。


  “看着他开心,就是给我最大的好处。”


  杨修贤听了这话,眼睛越瞪越大,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白瞎了我这五年把你当真心朋友待着,就为了这么个小白脸儿,你就把你爸爸我给卖了???尤东东,你把我们之间的父子情分看作什么?”


  杨修贤是真的生气了,虽然说着听起来挺不着调的话,但尤东东能听出来他声音里的怒气。


  “我没有想卖你,也没有不把你当朋友。修贤,井然是我喜欢了八年的人,你是我这五年里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只是觉得,井然喜欢你,他那么好,你也这么好,你们两个在一起,我也会很开心......”


  “别说了,”尤东东的话突然被打断,杨修贤被气笑了,“尤东东,别说了。”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我们两个好,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你是真的为了我们两个好吗?我再把话挑明一点儿,尤东东,你真是觉得你是在为我好吗?”


  尤东东愣了愣,杨修贤的也不顾他什么反应,把话兜头朝着他就浇了下来。


  “你根本就没想着我好。从头到尾,你就是想着那个井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魅力,让你忘了自己的去像个圣父似的喜欢他。我现在告诉你,和他在一起,我不开心,我永远都不会开心。我不想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但今天我忍不住了,尤东东,你不觉得你自私吗?”


  “你嘴上说着为我好,其实你就是为了那个井然好吧?你有想过我杨修贤吗?我这五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我自认我做什么事都考虑到了你的感受,但你呢?你就为了你自己的心上人,要把我杨修贤给推出去当成你和他交流的一个挡箭牌吗?归根究底,你就是想和他交流,又怕自己和他没有共同语言,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拿我当借口吧?你敢说你心里是真的希望我们两个在一起吗,你敢说吗?”


  等杨修贤摔门而去的时候,尤东东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弦断了。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老旧电风扇吹动时发的“吱吱呀呀”声,但尤东东的脑子里却是一阵翁鸣,耳边杨修贤走时丢下的那句话像针一样,一直刺进他的心底。


  “你喜欢他又不告诉他,总拿自己配不上他当借口,尤东东,你丫就是一懦夫你!”


  他慢慢地蹲下身去,一张一张捡拾着被杨修贤扔散的,井然给他修改过的设计稿。捡着捡着,突然笑起来。


  咧起的嘴角和没有声音的笑,混着不断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的泪水,让他看上去几乎算是狼狈。


  杨修贤说的对,他,尤东东,他不仅是个懦夫,还是个十足十的自私鬼。


  偷偷喜欢井然喜欢了八年,却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从没敢对他说出口。每天只敢无数次打开手机翻开他的朋友圈,对着那几条已经能倒背如流的内容看了又看,对话框里的“最近过得还好吗?”打了又删,连输入法都能在打入“最近”时自动连接上后文,但却永远没有被发送出哪怕一次。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了,就这么过下去吧,却还是在再次见到井然时乱了阵脚。面对自己暗恋了八年的心上人和结交了五年的挚友,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帮助井然而完全不顾杨修贤的感受,只因为他不敢对井然说喜欢你,只因为自己一厢情愿认为他与他相配。


  可他敢说他是真心希望他们在一起吗?


  他敢吗?


  尤东东不知道。


  就好像那时候杨修贤问他,“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活一回?”


  他不知道。


  他的心底深处,大抵是不太开心的吧。


  他多希望井然每天费心费力准备电影票和礼物是为了自己,他多希望井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盛满笑意时是为了自己,他多希望井然喜欢的,是自己。


  可这所有的一切,也仅仅都是,“他多希望。”


  井然永远都不会喜欢他。他家庭条件不好,学历也不高,浑身上下没一点优点,自认为是个屌丝。井然怎么可能喜欢这样一个屌丝呢?


  所以又是希望他和杨修贤在一起的。最起码,杨修贤要比自己勇敢洒脱且真实的多。


  尤东东把头埋在膝盖里,刚捡起来的设计稿被风扇吹的又到处都是。他第一次在心里想,要是当初没有遇到井然,如果当初没有认识井然,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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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修贤推开尤东东宿舍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把头埋在膝盖里眼泪把裤子都渍湿一小片的尤东东。


  他吓的慌了手脚。尤东东从没在他面前这样哭过。就算上次醉酒失去意识,他也只是流了那么几滴眼泪而已。他似乎总是没什么脾气的,有时候杨修贤甚至觉得,尤东东根本就没有“哭”这一表达情绪的能力。


  他从摔门出去时就后悔了。他其实早知道尤东东在给井然通报自己的行程,但他一直没拆穿。他并不怎么在意尤东东这样做,反正他从来都没收过井然送的礼物和电影票。他只是在井然给他打电话说要请他去新开的那家法式餐厅,在他拒绝后去尤东东宿舍找他推开门却发现他在吸溜着一盒寒酸的泡面时,突然替尤东东觉得委屈。


  尤东东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在他犹豫不决态度若即若离时,那个人是不是也像尤东东一样,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只为得到自己的一个确切的回应?


  他气尤东东为什么总是把自己想的那么不好,气他为什么总是一厢情愿为别人付出,自己却从来都好像都不期求什么回报。


  然后他想通了。这一切,其实都仅仅因为喜欢而已。


  他一遍一遍给尤东东道着歉,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要用这样难听的话刺激他,告诉他他很好,他是自己活了这么多年遇到的最好的人。


  尤东东比他心思细腻,比他心地善良,比他脾气温和,他的确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人。


  他给睡过去的尤东东盖上被子,眼前的这张脸和记忆里那个总是笑的一脸欠揍的脸重合到了一起,明明长相上差了十万八千里,却因为同样的落寞表情而显的如此的相似。


  他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修贤”长“修贤”短地叫,似乎永远在自己的身旁而不会离开。可那样一个看上去大大咧咧毫无心事的人,也是会因为自己的长久不回应而感到困苦落寞吧。


  他长久的混迹于声色场中,身边的男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甚至当着那个人的面和自己的那些朋友搂搂抱抱,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回他在那人扭头走远后,都会在身边人“贤哥又和小男朋友闹别扭啊”的调笑中推开对方。他这样做,无非是在报复那个曾经不告而别了三年的人而已。


  他看着这样的场面,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吧?


  杨修贤看着尤东东的脸,忽然觉得很害怕。


  他害怕有一天,那个人厌了,倦了,不再喜欢自己了,又像五年前那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他了。


  他走到宿舍阳台,轻轻掩上门,掏出手机翻出一个电话,拨过去,在一通忙音过去听到对方的一声“喂?”时,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罗浮生,我想好了。”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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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东东看着脸色发白的井然,一时没想好该说什么。


  杨修贤有男朋友了,这他知道。


  那是个和井然一样漂亮的男人,但吊儿郎当的气质又和井然完全不一样。杨修贤把他介绍给自己认识过,介绍时那人就一直揽着杨修贤的腰不肯撒手,被杨修贤翻了个白眼儿一掌拍开后也毫不介意,又顺手揽上了肩。笑着对他说,“我叫罗浮生,杨修贤的男朋友。”


  尤东东虽然奇怪杨修贤怎么突然就有了男朋友,但杨修贤看上去和罗浮生在一起很开心,所以他也觉得开心。


  可他几乎是同时的开始担心井然。不知道井然知道这件事没有。


  他组织了好几次语言想告诉井然这件事,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是井然先打来的电话,约他出去喝酒。


  井然其实不很会喝酒。尤东东看着他喝的醉醺醺的脸,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于是打了辆出租,把他往他家里扛。


  他没想到井然力气会那么大,他印象里井然一直是温温柔柔带着笑意的。所以他把井然扶到卧室转身去客厅给他倒水时,他完全没有防备从卧室一路歪歪扭扭过来突然抓紧他的井然。


  “对不起。”他听见井然说。


  “我没怎么喝过酒,我不知道自己酒量那么差......这件事是我不对,你不用担心,我会对我做过的事负责。”


  尤东东看着井然揉着太阳穴的手,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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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东东现在是井然的男朋友了。


  他毕了业,没怎么费力找工作,井然安排他进了自己的工作室。


  井然是个很好的男朋友,符合尤东东所有想象的男朋友。


  井然在他进工作室的第一天就把自己介绍给了工作室的成员,他微笑着告诉大家“这是我的男朋友,尤东东,大家以后相处愉快。”时,就像是随口告诉大家工作室多了个新组员一样自然。


  同事们都很友善。他们有些是国外知名设计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却从来没有过人看不起过只是个小小专科的尤东东。他们耐心地帮他修改稿子,解答他的各种问题,友好的不像是尤东东在楼下看到的那些因为服务员上菜慢了一些而黑脸的同事。


  井然把他的座位安排在了自己办公室的正对面,方便尤东东能看到自己。尤东东有时候工作会无意识地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盯着井然的脸发呆,被井然发现了,他就会抬起头冲尤东东绽起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然后指指手里的文件,用口型对尤东东说“好好工作。”


  井然会带着他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会在各种节日买给他精心挑选过的礼物,会在做饭时特意问他想吃什么,也会在洗澡时发现沐浴露或洗发水没有了时探头出来问他拿。


  现在尤东东曾经的那些“他多希望”统统都变成了现实,可他却过的越发压抑。


  井然会和他做所有普通情侣会做的事,在外人看来他们是甜蜜的一对,可尤东东知道,他和井然之间,好像永远都是好朋友的关系,或者顶多,好朋友兼同居室友。


  井然自己从来不去尤东东的房间,也不太喜欢尤东东进自己的房间。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分开两套整整齐齐地买,买时还要征询尤东东的喜好和意见,语气客气又礼貌。


  尤东东看不透井然,看不透身边的那些同事。他分辨不出井然对于他的关切是真心还是顺带,也不明白那些同事们的友善哪些是实意而哪些又是因为井然。


  他有时候会看见井然对着朋友圈里杨修贤发的和罗浮生的合照短暂地发呆,看到他来时又迅速把手机锁屏收好对着他笑,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假期想去哪里玩。


  尤东东突然觉得自己很累。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其实他在潜意识里还是自卑的吧。虽然阴差阳错成了井然的男朋友,可在他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井然吧。


  他在某个下午向井然请了假,井然痛快地答应了,还贴心地告诉他回来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会去接他。


  尤东东去了杨修贤那儿,他已经好久没和杨修贤单独在一起聊天了。


  杨修贤开了家酒吧,倒也符合他的性子。感谢杨修贤和他男朋友的两副好皮囊,酒吧的生意简直好的吓人。尤东东进去时,还没到夜场最热闹的酒吧吧台上还坐着几位客人。杨修贤见他来,似乎很是震惊了一下,随即就向几位客人道歉说今天有点事提前关门,又把门口“营业中”的牌子换成“休息中”,走过来翻了半天柜台给尤东东倒了杯橙汁。


  “哟,尤大爷今儿怎么想起来看看我这老父亲了?爸爸好欣慰。”


  尤东东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一贯是这德行,笑着拍了他一下,然后看了看桌上的杯子,


  “怎么是橙汁啊,没有酒吗?我想喝酒。”


  杨修贤听闻这话笑了一声,尤东东发誓他在这声笑里听到了一丝丝嘲笑的意味。


  “得了吧你啊,你忘了我可还没忘八百年前谁跟着我去酒吧喝醉了抱着我诉苦的,我可不敢再灌你酒了,灌完了你再抱着我让我把你拖回家,罗浮生那醋缸子肯定得翻,我可受不了他折腾。”


  尤东东听着杨修贤这一番不着痕迹的秀恩爱,没说什么,把一杯橙汁一口闷以后就趴在吧台上看他擦酒杯。


  杨修贤也不说话,他俩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不开口。


  尤东东看着看着,突然开了口:“修贤。”


  “嗯。”杨修贤应了一声。


  “我有的时候,真的好羡慕你和罗浮生。”


  杨修贤擦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我和他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俩那些糟心事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停了停,他又看似无意的问,“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井然怎么你了?”


  尤东东把头埋在胳膊上,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没,他没怎么我。他挺好的,今天我出来前他还告诉我走之前给他打电话,他来接我。”


  他说完,又叹了口气,想了想,又接着说,“我就是觉得,我们这样真的好累。我真的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感情。我犯胃病时他那么细心照顾我,我觉得,他心里总归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吧?可我有一次不小心看了他的电脑,他的眼神突然又变的很冷,我又觉得他对我可能真的只是出于负责而已。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离开井然,对我们两个都好,我也不会过的这么累?”


  尤东东听杨修贤好久没说话,正准备抬头看他,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擦杯子悄无声息坐在他身边的杨修贤吓了一跳。


  “东东,我不知道我这样理解对不对,但你应该仔细想想,你是真的喜欢井然吗?”


  “喜欢啊,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啊。”


  杨修贤听着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似乎对这个答案早就了然于心。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要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井然。”


  “你知道,有的时候人做什么事做的时间长了,就会形成习惯。其实一份感情也是这样。你说你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只是习惯了让自己喜欢他?”


  “东东,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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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然找不到尤东东了。


  那其实就是一个很平常的休息日,他问尤东东想吃什么,然后他出门买菜。等他回来时,沙发上的小毯子上还有尤东东的体温,但尤东东的人却不见了。


  他一开始只是以为尤东东是觉得闷自己下楼走走,就去厨房做饭了。他琢磨着尤东东前两天胃病犯了,要吃清淡一点,特意给他熬了养胃的粥。又怕他不爱喝白粥,坐了几个他平常喜欢吃的比较清淡的菜。但他从黄昏一直等到晚上,尤东东还是没回来。


  他慌了,一开始还强行镇定打尤东东的电话,却在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时彻底失了方寸。


  他去到尤东东的房间,看见放在角落里的行李箱不见了,衣柜里尤东东最常穿的几件衣服也没了踪影。又去卫生间,看见尤东东的洗漱用具也被带走了。紧接着,他在门前的鞋柜上发现了一张尤东东的信。


  “井然,我走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不用勉强自己和我在一起。我累了,我们两个在一起,谁都过的不开心。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其实你喝醉那天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希望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才没有辩解。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和谎言,也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想了很久,才觉得,也许我们两个分开,会对彼此更好。你不用因为’责任’而照顾我,我也不会因为和你在一起而感到自卑。我会好好生活,也祝你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希望你幸福。”


  井然跌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尤东东留下的那张字条,桌上还摆着他特意为尤东东做的菜。


  以前他那么平常的习惯着尤东东跟在自己身旁,从来没觉得会有什么不妥,从来没想过那个仓鼠一样温顺的尤东东会突然离开自己。可直到现在尤东东真的走了,他才发现,原来他早就习惯了有尤东东在自己身边的生活。


  他其实并不觉得和尤东东在一起有什么勉强。刚开始他确实是放不下杨修贤的,可随着时间慢慢的过去,他开始觉得,其实自己对于杨修贤,也并不一定是喜欢吧。


  杨修贤活的太真实了,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真实。


  其实他活的很压抑也很累。父母从小对他的看管很严,每天逼着他上各种课外培训班,要他品学兼优克制有礼。真相是他很讨厌拉小提琴,也并不想去意大利。可因为那是父母的安排,所以他必须要去做。


  所以认识尤东东后,他一直挺羡慕尤东东的。在他看来,虽然尤东东家不富裕,可最起码他父母不会逼他去做他自己不喜欢的决定,也不会怎么约束他。不像自己,每天都过的皱皱巴巴的。


  后来他遇见了杨修贤。杨修贤真的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人,他真实又热情,随性又坦率,那是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人生。


  所以不可避免的对杨修贤产生了好感,想去接触他,想去了解他。


  可其实现在想想,那好像只是一种好奇和向往,其实并不算得上是喜欢吧。


  反倒是他和尤东东在一起后,每天都留意着他的情绪,看他想要哪样东西,注意着他的胃病,想方设法的想让他开心。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尤东东这么上心,他一直把这归结为“他要对尤东东负责。”可和尤东东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发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喜欢尤东东。


  不让尤东东进自己的房间,是害怕他看见自己因为不确定他在商场看上了哪个东西而把他留意过的所有东西都买了一遍堆成一堆的盒子。而自己不去尤东东的房间,是害怕尤东东因为自己侵犯他的私人空间而感到不高兴。对尤东东看自己电脑黑脸,是因为近视又不愿意戴眼镜压根在远处没看清在自己办公桌前的人是谁。


  至于对着杨修贤的照片发呆,其实是希望自己哪一天也能和尤东东一样活的像他们俩一样自在快乐。因为怕尤东东看见不高兴,所以又迅速锁屏。


  他前两天还打算告诉尤东东,如果他愿意,自己可以带着他回家去见父母,然后他们两个结婚。


  他并不怎么担心父母的意见。他现在已经是个著名的设计师,自己完全有能力和尤东东过的很幸福,不用依靠父母的力量。他甚至计划过如果自己父母不同意,那他就带着尤东东回意大利,那里也有他的事业。


  他悄悄趁尤东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睡着时量了他的手指尺寸,去找了珠宝店买了两枚订婚戒指,可还没等到他送出去,尤东东却离开他了。


  他现在想,尤东东一定是因为自己之前的种种举动,而误以为是自己根本不喜欢他而很讨厌他吧。


  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口袋里放着的两枚铂金戒指被他掏出来和尤东东的那封信放在一起,平常精心打理好的有些长的头发也变的乱七八糟。


  他犹豫了很久,决定给杨修贤打个电话。


  他还是不能放弃尤东东。他已经习惯了尤东东的存在,他想象不出来没有尤东东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他很久很久没有联系过杨修贤了。但他知道尤东东一直和杨修贤关系很好,他希望杨修贤能告诉他尤东东去了哪儿,希望自己能挽回尤东东,对着他说一句“我爱你。”


  电话响了很久以后被接通了,杨修贤的声音响起,因为酒吧里音乐声太大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喂?”


  “我是井然。”


———————————————————————————————————————


  井然最后还是没能知道尤东东去了哪里。


  那天杨修贤仿佛早知道他会给自己打电话,只是告诉他让他去酒吧。他发了疯似的开着车连闯了两个红灯,连外套都没穿的往酒吧里赶,见到杨修贤后,那人却只是告诉他说,他不能告诉他尤东东在哪里。


  “东东知道你可能会来找我问他去了哪里,他让我不要告诉你。”


  “他已经决定要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他希望你也能放下。”


  尤东东离开的两年来,井然一直都没有再交过新的男女友。他一开始还固执地认为尤东东一定放不下他,尤东东一定会再联系他。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尤东东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后,他才慢慢明白,尤东东是真的要放下自己开始新生活了。


  他努力的去试图像尤东东说的那样,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可他发现,他似乎忘不了尤东东。


  买蛋糕时会想起他喜欢甜食,做饭时会下意识做的清淡,买东西时会买成双份,其中一份是尤东东喜欢的颜色和款式。


  两年来他尝试着忘记和放下,可已经侵入生活中的习惯,怎么可能是能说忘就忘的。


  杨修贤打电话来告诉他自己要结婚邀请他来参加婚礼时,他心里其实是不大愿意去的。


  不是因为什么狗血的出于对割舍不下又得不到的旧爱的感情纠结,而是他最近一段的工作真的很忙,不想再去搅和什么其他的事情。


  让他改变主意的,是杨修贤说的,尤东东也会来参加。


  他在去之前挑了很久很久的衣服,最终选择了尤东东曾经买给他的那套黑色的西装。


  井然在杨修贤家的阳台上看到了作为伴郎而穿了一身白色西装的尤东东。


  他的胡子变的比以前更长了,腰板也比以前挺的更直,一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里如今明亮如星,他似乎真的比以前更自信了。


  尤东东见到井然时,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也许是杨修贤已经提前告诉他了。


  他看着井然穿着自己曾经买给他的西装来到自己面前站定,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什么,似乎是还没习惯这样的自己。


  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尤东东和井然其实说了没几句话。他没有告诉井然自己这两年去了哪里,也没问井然这两年过的怎么样。他只是说,“我过的很好,希望你也能幸福。”


  两年了,他真的就像信上说的那样,过的很好。


  井然看着婚礼上互相交换着戒指的罗浮生和杨修贤,看着站在一旁一脸笑意的尤东东和站在尤东东身边那个一脸警惕生怕自己靠近尤东东的穿着一身绿西装的叫冯豆子的男人,突然笑了。


  他好像在一瞬间释然了。


  原来他一直在等的,其实只是尤东东的一句“我过的很好”而已。


  只要你过的很好很幸福,那我便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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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井然离开中国了,他回了意大利。


  其实他挺喜欢意大利这个国家。有时候你被迫做的决定,到最后可能并不一定会讨厌它。


  他没有公开结婚生子,身边也没有疑似伴侣的人。唯一和他关系亲密的,似乎只有一个他从中国带来的小名叫“九月”的小姑娘。


  井然作为一个英俊的知名外国设计师,感情生活自然也是一直被人们关注的。但这么多年来,关于他的感情经历,好像永远只有他的一句“没有伴侣。”


  再后来,井然已经不年轻了。九月也已经长成了大姑娘,接手了他的事业。他本人也不怎么出面了。一家娱乐记者好不容易拿到了他两个小时的采访权,来到他家后,看到的就是他正在客厅慢悠悠地摆弄一个看上去已经很旧的钢铁侠手办。


  “井然先生真是有童心。”


  井然放下手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记者开始采访,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您的养女小名叫九月,请问您给她起名叫九月是有什么意义吗?”


  他回“没什么意义,其实就是对于我来说一个比较特殊的时间而已。”


  顿了顿,他又开玩笑,“你知道,中国总是有很多代表着吉利或者什么其他好意喻的数字。”


  第二个问题是,“您的这幅画好像这么多年来从来就没换过,请问这幅画是有什么故事吗?”


  井然的目光看到一旁那张他亲手画的画上,那幅画是大片大片的蓝色,天空和海洋,好像在向远方无限的延伸,中间夹着几笔金红色类似黄昏的用笔,并没有人物。


  井然低下头,又开始拨弄那个钢铁侠的手办,嘴里好像说了句什么。


  “请问您说什么?”记者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他抬头,还是那抹一贯的笑意。


  “没什么。只是我年轻时候的一个好朋友而已”


  仅此而已。


END


*井然和尤东东认识是在九月份,杨修贤和罗浮生的婚礼也办在九月份。


*井然一直觉得如果有什么颜色最适合来概括尤东东,那一定是安静又平和温柔的蓝色。


*尤东东和井然在最后婚礼上的形象可以参考朱白《时尚芭莎》杂志黑白西装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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